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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章 第九章自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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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章 第九章自縊

堂中眾人皆是一怔。

範先生也有些意外,追問道:“為何?”

這是容姒首次談及國政,也怕所言太過稚嫩,但話已出口,容姒只能定心而論:“為君分憂未必功在社稷,但貪官汙吏必成國禍。”

容姒道:“雖說水至清則無魚,然朝中風氣是大多數人的風氣。若貪官奸佞者眾,浩然正氣者便是異類,必將遭受打壓構陷;但若清正廉明者眾,那佞臣小人便是異類,無人助長其氣焰只會令其惶惶不可終日。”

“而聖上的態度,決定了朝中風氣。”

範先生捋須笑道:“人君能正其心,湛然清明,物莫能惑,則發號施令罔不有臧,而朝廷正矣。朝廷正則賢不肖有別,君子小人不相易位,而百官正矣。【1】五公主所言,正合此意。”

“方才太子所列是帝王權衡之道,五公主所言是為治為民之道。兩者無有對錯,只看如何取舍,何時何地該以何者為先罷了。”

說者無意聽者有心,一時眾人心思各異,卻都齊聲道:“學生受教了。”

範先生宣布下課,隨即又對容姒道:“雖說公主不宜參與朝政,然策論一課本就是為眾人之‘論’而定‘策’,公主無需決策,但既有不同見解,論一論倒也無妨。殿下若有興趣,以後可來旁聽。”

容姒笑著謝過,一旁的容卉卻是險些將牙都咬碎。明明是她先得了範先生註意,怎麽最後入了先生眼的還是容姒!

偏生容姒還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,見她看來,唇邊笑意尤甚,就差沒把“先生誇我”幾字刻在腦門上了。

她果然是在炫耀!

容卉氣結,哪裏肯給她開口嘲笑的機會,當下扭頭便走。且打定主意,容姒要上的課她也要上,且絕不會比容姒學的差!

正巧容卉的宮婢匆匆尋來,見到人無恙總算松了口氣,又替周歌謠傳話:“周姑娘自愧惹了殿下不悅,那幾篇書義已替殿下抄了,還望殿下原諒她則個。”

容卉聽完卻是更氣:“誰要她替了?本宮自己不會抄嗎,多此一舉!”

宮婢一楞,不敢再開口,只跟著容卉匆匆離開。

容姒卻是不急著走,待到眾人陸續離開,才慢悠悠進到通室裏,從她坐過的書案上取了落下的書冊。

此時,通室中除她外只餘下喻良臣一人,學堂之內無宮人奉立,容姒留意過,每每都是喻良臣在課後將通室的窗一一合上,故而他每次都是最晚離開的那個。

“喻公子。”容姒突然開口,手中的書頁在指尖漏過,嘩啦聲中透著一股子漫不經心,似乎只是單純好奇,“方才範先生所言,若是換了公子會如何抉擇?”

無旁人在側,喻良臣身上那股拒人千裏的清冷愈發凸顯出來,眉目間的靜寒仿若冬日的湖面,只能叫人瞧見堅實冰層,卻無法窺探湖底分毫。

他淡聲道:“為人臣子,毋需知道君王怎麽選,只要做好為人臣子的本分即可。”

容姒微微擡眉,這話說得墨守,全然不似那日自傷般淩厲。

仿佛知道容姒所想,下一瞬喻良臣便擡眸看來,依舊一副淡漠神色,口中卻道:“就像此刻,臣下也毋需知道,公主為何要這般問。”

“也毋需知道,公主落了書冊,為何不叫宮人來取。”

那湖上的冰層驟然碎裂,露出底下令人膽寒浸骨的凜冽來。

容姒翻頁的手微頓,隨即輕笑一聲,直接將書冊放下:“糊弄旁人的借口罷了,本宮只是想知道,喻公子日後是會成為兩袖清風的國之棟梁,還是空有學識的佞臣蠹蟲。”

喻良臣微微一怔,反問道:“公主以為呢?”

“那自然是國之棟梁。”容姒彎唇,眸中深邃,“所以喻公子,可千萬不要叫本宮失望。”

喻良臣神色莫辨,直到容姒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。

***

光影重疊,眼前似被潑了一層層濃墨,又一圈圈化開。

隆隆的腳步聲整齊劃一,容姒站在一眾銀色鎧甲之間,看著前頭的軍士破門而入,隨後分立兩側。

喻良臣走得不急不緩,跨過門檻時甚至記得撩了袍角,禮數周全。

殿中四處都是摔壞的杯盞花瓶,喻良臣目不斜視地踏過碎片,只將一張長琴扶起,重新擱在案上。

容姒瞳仁微縮,那是母後的琴!

聽聞韋皇後猶在閨中時便是遠近聞名的才女,尤擅琴藝。入宮之後聖上擔心她在後宮長日無聊,便將名琴“太古”相贈,多年來一直被韋皇後置於鳳儀殿中。

此時那張“太古”的琴弦已然斷了兩根,只勉強能彈。喻良臣拿指尖勾了幾個散音,清淩的音色卻好似裹挾著令人膽寒的殺意,落在容姒耳中,叫她的骨錐都跟著震顫發麻。

如同無言的暗示,他身後的侍衛捧了行刑的綾鍛上前,卻非宮中所用的白綾,而是紅色的、刺目的紅綾。

容姒心頭頓沈,然她站在殿前仿若孤魂,不能移動寸許,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侍衛從她身側走過,一步步往殿內深處去。

“娘娘可還記得建元十五年,上京城內風聲鶴唳,刑臺之下血流成河,比這紅綾更甚。”

喻良臣在案前坐下,眉眼間似有雪山霧峰,冷峭得叫人不敢直視。

“早聞娘娘愛琴,臣便以一曲山隗,恭送娘娘。”

“錚”的一聲,似有殺意從中割裂,容姒指尖銳痛,睜眼卻見琴弦已斷,血色從指縫間溢出滴在琴案。

容姒有些恍惚,緩了緩才想起這是在琴課上。

授課的女先生嚇了一跳,慌忙要請太醫,被容姒按下。她忍著不去看喻良臣,只說讓宮人來幫忙處理,退到了暖閣中。

上藥的宮女手腳麻利,然容姒仍覺得傷口一跳一跳地疼,十指連心,好似抓著心臟都不斷地往下沈墜。

在最初的那個夢裏,容姒所歷皆是自身視角,只是聽聞過皇後自縊的消息,並沒有去往鳳儀殿,也未聽到過喻良臣撫琴。可在方才的光影裏,容姒卻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,窺見了“皇後自縊”事件中的一幕。

這一幕,叫容姒愈發品出些違和來,夢中的喻良臣似乎對皇室諸人有著天然的敵意,叫容姒覺著,他不僅僅是謀奪皇位的叛賊反臣,更像是個步步計劃的覆仇者。

可他與皇室,究竟有何仇怨?

容姒用未受傷的手揉在眉心,建元十五年……又會發生什麽?

太多的細節蜂擁而來,快得讓她抓不住。容姒神思不屬,索性同先生告了假,本是要回露華殿,然走著走著卻是到了芳霖殿前。

宮女步搖剛從太醫署取藥回來,見到容姒微微一楞,上前行禮。

“殿下……可要進來坐坐?”

步搖是貼身侍候趙嬪的宮人,她的態度便是趙嬪的態度。容姒怔忪,回過神來時已跟著步搖入了殿。

趙嬪已能起身,面上也恢覆了血色,只瞧著還有幾分清減。

容姒問過安後便靜坐一側,有些尷尬。此前她在趙嬪面前莫名其妙大哭了一場,事後又不知如何同趙嬪解釋,只能落荒而逃,真是怎麽想都叫人覺得奇怪。

兩人默了會兒,還是趙嬪先開口:“看公主神思倦怠,可是近日未能安枕?”

“夜裏多夢,是有些睡不好。”容姒飲了口茶,許是這決明子清熱敗火,方才琴課一夢所衍生的些許躁意消弭無蹤,叫容姒逐漸平靜下來。

“公主年紀尚小,憂思過多不是好事。”

容姒微微一頓,忽而道:“娘娘這兒的茶能叫人平心靜氣,小五肝火旺盛,不知可否常來娘娘這兒討盞茶喝?”

趙嬪聞言深看她一眼,淺笑道:“公主想來,隨時都可以。”

容姒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,彎了唇道:“多謝娘娘。”

兩人其實並未說上許多話,只又靜靜地喝了一盞茶,容姒便起身告辭。

趙嬪的目光在她包紮過的指尖上頓了頓,又上移到容姒腕間,忽而道:“這串佛珠公主一直戴著?”

容姒微楞,點頭應是。趙嬪說的是這串佛珠是先皇後留給容姒的,因是生母遺物,容姒一直貼身戴著。

“當年先皇後懷有公主之時胎相不穩,從護國寺高僧那兒求得這串佛珠,據聞有鎮魂安神之效。”趙嬪道,“浴佛節在即,若公主夜裏還是無法安枕,到時請高僧為之加持,或能再得佛緣庇佑。”

從芳霖殿出來,容姒一路都在撚著這珠串。佛珠一共十二顆,大小幾乎完全一致,每一顆上都刻滿了經文,連起來正是一篇八大人覺經。

容姒記得,夢中的她被一刀穿腹時,這串佛珠也驟然崩裂。

是巧合,還是另有玄機?

容姒本不信這些,然近日接連入夢,許多事情無法解釋,便愈發顯得玄妙起來。

或許她是該去趟護國寺,找那位高僧當面問問。

容姒在芳霖殿待的時間不長,快到露華殿時還未到平日下課的時辰。

因文殊閣不許宮人入內侍奉,容姒身邊只跟了一個珠彌,珠彌忠心,又細心沈穩,容姒有意提拔她,這些時日大多是她跟隨在側。故而二人一路走來並不顯眼,方從鳳儀殿領賞回來的一隊宮人不曾瞧見她們,等在殿門口的那位吳公公也未能瞧見。

然容姒卻是看得清楚,她殿裏的那位太監總管吳有福在宮人經過時突然伸腳,最後一個小太監被絆倒,手中托盤飛出,其上那塊漢白玉璧被摔成了兩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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